Chapter 01. 

 

  這是個戰爭一觸即發的年代。

 

  人類終於成長到地球無法負荷的數量,各種資源短缺已成為現實,不再是遙遠未來的幻想議題。

 

  持有武器變成政府不管的模糊地帶,事實上犯罪、掠奪也已經不再由法律制約,這個世界已經瘋了;人類只是擁有比較高科技的野獸,以更殘忍的方式傷害彼此以換得生存的空間和權力。

 

  所謂政府也已經不再有實際效益,每個人每天都活在心驚膽顫之中。

 

  想要活命,你必須強悍,或是依附在強悍之人底下。

 

  你可以不擅長戰鬥,但你不能什麼都不會。

 

  人人稱這個世道為末日。

 

  凡是出沒在街上的,只有殺人與被殺,掠食者與獵物。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默默地出現一個組織;他們為每個掠食者訂下價格,凡是獵殺了掠食者,便可以獲得一筆金錢或資源,無須回報,他們自然會知道是由誰殺了目標,並派發「獎賞」,同時還提供敵人的情報,只要你拿出足夠的資源來交換,甚麼都幫你查。

 

  在這個時代,掠食者都會配戴「智慧型手錶」,可以知道現在的懸賞;沒人知道那個組織是由誰組成,有甚麼目的;有人說那根本是地下政府,為了鼓吹人民自相殘殺而建立,然而真相始終是個謎,只知道殺了對方之後,錢和物資就會入自己的口袋。

 

  距離世界變得這樣亂七八糟的已經多久,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路上盡是斷垣殘壁,倒塌的大樓裡也許藏著活人、也許埋著屍體,沒人在意跟屍體共處,因為必要的時候,他們都是食物。

 

  夕陽的紅色似乎比從前更加鮮豔,但是沒人有心情欣賞,因為下一秒自己可能就會變成這片大自然的調色盤,為大地再增添一抹鮮紅。

 

  紅頭髮的男人蹲在路邊,旁邊是一具死透的屍體,身上多處刀傷,當然,兇手就是現在好整以暇抽著大麻的男人,立花仁。

 

  他一身墨綠色背心,露出黝黑的皮膚,精實的肉體似乎反映了他的閱歷,上頭盡是各種傷疤,結實的手臂肌肉上有著龍紋圖騰的刺青。腰上帶了一個小包,裏頭裝的全是炸藥或炸藥半成品,夾雜幾支大麻菸,旁邊掛著一把紅炳的武士刀。黑色的長褲上有看不清的污漬和塵土,一雙軍用靴幾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沾滿了血跡。

 

  資源一日一日的減少,現在這口大麻也是極度奢侈品,然而仁不在乎;要什麼,再搶就好,不給,就殺。

 

  為了在這個世界上存活,做什麼都可以。

 

  儘管遠處傳來的戰火聲令人麻木,卻有一處不被戰爭侵擾。

 

  充滿霓虹燈的街道,不知何時有了「夜棲」這個名號,這條街上酒吧林立,每一家都是明目張膽地做著性交易的買賣,反正政府不會管。黑夜是夜棲街的舞台,糜爛的燈光映照著妖豔的花。

 

  酒吧是不花錢的情報匯集處,掠食者們會在這裡彼此交換情報;同時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絕不攻擊酒吧、以及不殺娼妓。

 

  娼妓是一群沒有戰鬥能力的人,但是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換取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資格;凡是攻擊娼妓的掠食者,絕對會被其他掠食者撻伐至死。

 

  沒人喜歡在夜晚出沒,夜裡被偷襲的機會太多,因此大家會很有默契地躲藏,不然就是去酒吧。

 

  仁來到夜棲街上,打算卸下一身的戰鬥疲累。

 

  他總是隨意走進其中一間店,反正隔天也不會記得昨晚和自己共飲的是誰。

 

  這天仁來到一間外表並不起眼的店,建築老舊,外頭掛著以毛筆字寫著「月町」的木頭招牌和紅色燈籠,一扇和風紙門。

 

  也許是因為日式裝潢,也或許只是剛好,仁選了這家燈光昏暗、僅靠幾顆裝飾用的燈籠照明的酒吧。

 

  才剛進門,媽媽桑都還沒來的及招呼,他只說了句:「叫最紅的出來。」

 

  仁的目光總是相當凌厲,媽媽桑不敢怠慢,趕緊領著他前往沙發包廂中等待,隨即轉身往深處的閣樓走。

 

  「彼岸,麻煩21桌!」濃妝豔抹的媽媽桑敲了敲門,打開一道縫隙對著裏頭說道。

 

  「好的,我馬上來。」

 

  應聲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年,他的聲音像女孩般細,有如從皮膚裡透出月光那樣白皙,一頭烏黑的及肩中長髮。

 

  他站起身來整理身上的紫色和服,起身走出房門。

 

  彼岸走到21號包廂,對仁微微行禮,說道:「您好,不好意思久等了。」

 

  仁朝聲音看去,沒想到來的是一個少年——比女人更妖媚的少年。

 

  整間店雖然是日式風格,卻只有他穿著和服,不過的確也相當適合他。

 

  彼岸坐在仁身邊,抬眼望著,等待他的要求。

 

  仁不多話,正確來說他不喜歡做多餘的事情。

 

  今天一整天的廝殺,已經讓他連做愛的興致都沒有了,只淡淡說了句:「倒酒。」

 

  「好的。」彼岸拿起桌上的擺著的日本酒,倒入小杯中。

 

  在彼岸倒酒的同時,仁仔細地打量著他──穿著一身東洋的服裝,是跟自己同鄉的嗎……?

 

  「請用。」

 

  仁接過了酒杯,問道:「甚麼名字?」

 

  「我叫彼岸。」

 

  這當然不是本名,不過本名甚麼的,彼岸自己也不知道。

 

  他對小時候的事情沒甚麼印象,也不知是不是被賣了,從有記憶時就已經生活在這間店裡,名字是老板取的。

 

  月町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小孩,有的是被拋棄、有的是被賣來,也有些是店裡的娼妓生下的孩子。

 

  從小就待在這裡,彼岸可說是什麼樣的人都看見過了。從十四歲開始,接過多少客人已經數不清,而因為出眾的臉龐和溫順的性格,漸漸成為店裡的紅花。

 

  「哦……」很特別的名字,仁在心中如此想著,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過來。」仁將彼岸攬入懷中。

 

  彼岸的身子出乎意料的柔軟,仁特別喜歡柔軟的身子,稱不上憐惜,他也不懂憐惜,只是喜歡這種觸感,彷彿可以暫時忘記殺人的時候那種精神緊繃的焦慮。

 

  突然被攬入懷裡的彼岸有些吃驚,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仁只是抱著他,而沒有做什麼其他動作。

 

  平時的客人雖然也會抱他,但那些人只是當作前戲而已,甚至可說是調戲,這個人的擁抱卻似乎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抱著,大概就像把他當成抱枕一樣的感覺吧。

 

  彼岸也伸出手摟住仁,手在對方的背後順了順,哼起了詩歌。

 

  他總在和店裡的孩子玩耍後,對著累壞的他們哼起詩歌,但並不會在客人面前這麼做,為什麼突然在此時哼起了,他也不明白。

 

  彼岸的聲音很輕、很柔,仁不自覺地放鬆,閉起眼睛感受歌聲帶來的那種他幾乎已將忘記的情緒--溫柔。

 

  「你很危險。」仁忽然冷不防地說道。

 

  彼岸聞言,停下了歌聲,仁勾起彼岸的下巴,兩人視線對上,仁望著他那張精緻的臉孔。

 

  仁並非指彼岸將遭遇危險,而是指他「這個人很危險」。

 

  彼岸不解,露出疑惑的眼神,「我讓您感到不快了嗎?」

 

  「不……我喜歡你的歌聲。」他笑,一張狩獵者的笑容。

 

  仁舔了一口彼岸的臉頰,彷彿在將吞方狠狠吞下之前的一絲憐憫。

 

  也許在仁的眼中彼岸是只籠中鳥,儘管如何振翅也飛不出他的手掌,隨時會被吃掉,彼岸卻不感覺害怕。

 

  「謝謝……原本只哼給孩子們聽,剛剛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唱。」彼岸開心地微笑。

 

  魅惑是這類人的最大武器,他們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卻有操控人心的力量。

 

  不管是甚麼時代,總有英雄為美人而死。

 

  為了不讓自己也會變成歷史上的灰燼,仁拋去了所有身為人類該有的情感,卻似乎可以輕易被這歌聲挑起。

 

  兩人之間沒有再對話,彼岸有點不懂,客人們就算換和他聊天,不過總是講沒幾句就將他撲倒,他們要的不就是性嗎?

 

  「那個……還需要做什麼嗎?」

 

  「倒酒吧。」

 

  仁將身子往後靠,整個人陷在沙發裡,看來是真的累了,也放鬆了情緒。

 

  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直直地往包廂來。

 

  「我說了我要找彼岸!」

 

  「抱歉,這位客人,彼岸現在正在接待別人……」

 

  儘管媽媽桑百般勸阻,那個男人還是闖了過來。

 

  他連仁在一旁也沒看,就這麼捉了彼岸的手要將他強拉走,酒灑了一地。

 

  「啊……!那個、請等一下,我正在接待客人……」彼岸慌張地想掙脫,但對方完全是個醉漢,死命地抓著不放,甚至整個人都要親上去了。

 

  仁只輕輕瞥了那個男人一眼,外貌長什麼樣子完全沒進到腦袋裏,他只知道——這男人讓他很不爽。他起身握住那隻拉著彼岸的手,對方這才看到仁,臉色大變,立刻放開彼岸,不停道歉。

 

  「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不知道他、他在接待的人是、是……」囂張跋扈的氣焰立刻消弭,變成一只鞠躬哈腰的哈巴狗。

 

  仁也放開了對方的手,冷冷說道:「廢你一隻手,算便宜了。」語音剛落,剛才被握住的手腕產生爆炸,雖然不至於引起騷動,但是要炸毀一個人的手倒不是難事。

 

  「哇啊啊啊啊——!」爆炸瞬間就燒焦的傷口,竟然沒有出血,男子緊抓著燒焦的手放聲慘叫。

 

  「快滾。」仁坐回沙發上,食指蹭了蹭鼻子,即使是自己研發的武器,他仍然不喜歡煙硝味。

 

  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逃出店外,仁不耐煩地搔搔耳朵,對著媽媽桑說:「造成的損失,我出。」

 

  彼岸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媽媽桑拍拍他的肩才回神過來,趕緊轉過身去看著對方鞠躬道謝:「謝謝您解危,如果需要什麼請說。」

 

  「沒你的事,倒酒。」仁的眼神變得銳利,彷彿還沒從剛剛的情緒中恢復。

 

  媽媽桑見仁似乎沒事後,便逃難般地離去。

 

  彼岸一邊倒酒一邊說著:「真的很對不起……我一定會補償的。」然而仁的目光使他不敢抬頭。

 

  那個男人看到他後,臉色變了……這個人應該是很有名吧──彼岸心想。

 

  面色不悅的仁直直地望著前方,才剛剛覺得這世上彷彿還有那麼一點值得開心的事,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接過彼岸倒來的酒杯,一口喝乾後再叫他補滿,一杯又一杯。

 

  仁看起來很不悅,彼岸不敢再多說,只是一直幫他倒酒。這樣對彼岸來說就像休息一樣,只是幫忙倒酒,不用做性服務。

 

  彼岸思索著仁剛進來時的模樣,也許累了吧?他只能這麼想。

 

  兩人就這麼待著,安靜的空間,只有酒水倒入杯中、衣服的摩擦聲以及兩人的呼吸。

 

不知道這樣持續了多久,酒瓶已經見底,仁也沒有再說話,摟著彼岸嬌小的肩膀,他的呼吸變得沉穩。

 

仁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煙硝味和血的腥味,那是洗不去的戰爭的痕跡。

 

他睡了,靜靜地,睡了。

 

看著仁睡著的臉龐,彼岸輕柔地撫著仁的額頭,像在哄孩子一般,輕輕地哼起了詩歌,慢慢地……彼岸也睡著了,在仁的懷裡。

 

這個夜晚真的很不一樣,這個人……我會好好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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