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帶走炎夏的暑氣,驟降的氣溫甚至有些涼意。舉辦在戶外人工沙灘的爵士之夜接近尾聲,小老鼠和幾位樂手已收拾好樂器,表演時間結束後現場便剩下喇叭中傳出的營業用鋼琴聲,和三三兩兩離開的客人。

 

  工作人員忙著撤離舞台,外場收拾著杯盤的碰撞聲融化在琴音與夜風中。

 

  才剛打算起身離開,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一雙熟悉的皮鞋。尺寸、材質,以及空氣中飄來的古龍水味道,小老鼠的心跳在還沒看見對方樣貌之前就加快了幾拍——

 

  「先生?」

 

  原本無神的眼睛在瞬間有了光彩,那人笑了,說道:「見到我有這麼開心?」

 

  「嗯。」

 

  雖是雙方都早已知曉的事實,一旦被這麼點明,小老鼠還是無意識地摳了摳臉頰,然後點頭。即使感到不好意思,他的眼神也不曾從那人的臉上移開,小老鼠緩緩起身,問道:「先生怎麼會來這裡?」

 

  「來看你的。」

 

  「咦?」

 

  「你期待我這樣說嗎?」

 

  沃夫朗的一句話就讓眼前的大男孩紅了臉,小老鼠連忙搖頭、接著又點頭,笨拙的樣子逗笑了壞心眼的男人。如果對方特地來看自己,對他來說絕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然而自己一個無名小卒,又何德何能讓對方這麼做?擅自在心裡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讓小老鼠感到羞愧。

 

  「剛下飛機,經過的時候看見這裡有活動,就過來看看。」

 

  雖說沃夫朗認為古典樂為音樂的典範,但對於各種音樂活動也都會稍微關心,他明白不接收其他資訊對自己沒有好處,只會成為一個跟不上時代的過氣老古板。至於他喜不喜歡,或是內心有什麼評價就是另一回事。小老鼠知道沃夫朗的這個習慣,認識了一陣子後也曾一起去過其他音樂酒吧,平價的那種——沃夫朗說那種地方只適合找他去。

 

  真相總是不盡人意,但能夠像這樣巧遇,對小老鼠來說也已足夠幸運。

 

  此時活動人員幾乎都已離開,沙灘上恢復寧靜。

 

  「見到我沒什麼要對我說的?」

 

  沃夫朗打破沈默。要是他不開口,也許這隻大老鼠會一直盯著他看直到天亮。

 

  「先生……印象中最近沒有國外的演出。」

 

  「是啊。」

 

  小老鼠其實並不擅長對話,無論對象是誰,他總是只會答而沒能說出更多。若對象是沃夫朗,他會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窺探對方更多想法;若對方是其他人,他則對那些人的想法毫無興趣,自然也沒什麼想說的。小老鼠的話看似與前後毫無關係,但沃夫朗卻能從中聽出許多意思——第一,小老鼠記得他的演出行程;第二,迂迴地想知道他出國做什麼。

 

  「去聽音樂會。日本人總喜歡搞些奇奇怪怪的編曲,不過確實相當巧妙,很值得參考。」

 

  略過問句,沃夫朗直接給出答案。小老鼠點點頭,心裡又是千百句過度美化對方的讚美,然而說出口的一句也沒有。沃夫朗自顧自地說完,撥了通電話簡短地交代幾句,不久後一名西裝男子帶著一把琴過來。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車子留給我。」

 

  應該是司機的男人對沃夫朗鞠躬後離去,而小老鼠只是靜靜看著,完全不知道沃夫朗打算做些什麼。

 

  打開琴盒,裡面裝的是沃夫朗的備用練習琴,他的車上總會放著一把以備不時之需。優雅地將琴架在肩上,引導般的樂音為寧靜的夜增添些許奇幻的氣氛,接著輕巧的撥弦,這是沃夫朗較少使用的技巧,彈跳的音色多了些活潑可愛。前奏結束後,被冷落的弓才奪回它的地位,以各種不同角度在弦上帶出悠揚的旋律。

 

  突如其來的發展瞬間抓住小老鼠全身的神經,他專注地看著沃夫朗的每一個動作,聆聽那把琴在沃夫朗的手上落下的每一個音符。雖然是沒聽過的曲子,仍是在瞬間被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相同的段落重複兩遍之後進入橋段,接下來是細碎而迅速的句子,轉折過後又將不存在的畫面拓展得更寬廣,彷彿能從音樂中看見另一個充滿幻想的世界。

 

  當琴音結束,沃夫朗帶著笑,說道:「這就給你當作業吧,下次見面時換你演奏這首曲子。」

 

  沒有曲名、沒有樂譜,面對沃夫朗刁難般的要求,小老鼠只是點點頭。月光下,沃夫朗站在沙灘的身影過於魅人,或許叫小老鼠去死,他也會乖乖聽話吧。

沃夫朗單人背景_標轉蛋.png

  維也納不是個看得見海的城市,但如今沃夫朗腳踩在這片沙灘上,卻讓小老鼠有種真的看見海的錯覺。


  
 

  當晚,小老鼠代替了司機的位置,載著沃夫朗回程。

 

  在停紅燈的時候,副駕駛座的沃夫朗伸手,覆上握在排檔桿上的小老鼠的手,惡意地用指尖滑過他的手指。大男孩的身體一震,側過頭去對上那人笑瞇的眼。

 

  「等等去我喜歡的那家飯店。」

 

  「是的,先生。」

 

  故作鎮定也無法掩飾語氣中的喜悅。他像是一隻忽然得到乳酪的老鼠,顫動的心跳打著輕快的節奏,在綠燈亮起後駛向他們去過無數次的地方。

 


 

  在那之後好一陣子,沃夫朗忙於各種行程,就連酒吧也沒看見他出現。

 

  維也納的街頭依舊。小老鼠偶爾下班路經幼時曾經表演過的廣場,那裡仍有許多街頭藝人在演出。如今的他已經能聽出究竟這些人的表演如何、優點與缺點,然而看別人是容易的,察覺自己卻是困難的。

 

  於是他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從箱子裡取出薩克斯風,想知道現在的他能用音樂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薩克斯風的音色很性感,吹出的旋律為夜燈閃爍的廣場搭上最適合的背景音樂。高大的身影融化在街頭,彷彿這段旋律沒有演奏者,而是本來就存在。小老鼠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專注地聽著自己吹出的音符是否漂亮,如果那個人在的話,是否能讓他滿意——

 

  一曲結束,或許是時間太短,也或許是他依舊能力不足,面前仍然沒有停下的人潮,不過箱子裡倒是多了幾張鈔票,比起小時候算是有長進了吧。他想。

 

  他收起那些打賞錢準備回家,一回頭便發現沃夫朗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

 

  「表演太短了,不夠盡興。」

 

  「先生!」

 

  小老鼠小跑步地來到沃夫朗面前,又是一句「您怎麼會在這」還沒問出口,那人倒是先問:「我給你出的作業,你不演奏給我聽,在這裡是想給誰聽?」

 

  「啊……」

 

  沃夫朗交疊著雙腿,臉上帶笑,語氣聽上去卻像在興師問罪。

 

  「我想先生最近很忙,所以可能沒空驗收……」

 

  令小老鼠意外的是,沃夫朗記得那天他說過的話。在他們相處的過程裡,沃夫朗隨口說說的次數多得數不清,儘管小老鼠每句都記在心裡,他卻不敢奢求沃夫朗有當真。

 

  「是嗎?還是你認為我不會記得?」

 

  被說中了,而小老鼠無言以對。

 

  「勉強及格吧。」

 

  「咦?」

 

  「我打算去下一間酒吧,你去不去?」

 

  「好、好的!」

 

  沃夫朗起身,也沒管小老鼠跟沒跟上,逕自沒入人群中。

 

  小老鼠對沃夫朗的認真程度他一直都是知曉的。事實上,沃夫朗真的忘記曾經說過這樣的事,而是在聽見了熟悉的旋律後才想起那天的對話。他思考著小老鼠要如何憑藉那天他只演奏過一回的旋律找出那首曲子,並改編成適合薩克斯風的編曲,光是想像小老鼠會露出多困窘的表情就使他發笑。而小老鼠還是做到了,沒有一句怨言。

 

  不過,沒第一個演奏給他聽這點依舊讓他不是那麼開心。雖然若是小老鼠獻寶般地向他展演,他會感到更無趣就是了。

 

  或許有一天,在真的看得見海的城市,他會再一次叫小老鼠演奏。

 

  只為他一個人。

 

 

 

 

  Ende.

 

 

■圖片感謝:噗幣轉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グル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