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感謝:水草

 

  每年的某一天,沃夫朗會從總是緊閉的實驗室裡消失。

 

  第一次發生的時候,研究所裡的人們緊張無措,甚至有人猜想自家老闆該不會是跑去自殺了,但冷靜想想又覺得他這種總是將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性格,自殺不會是他的選擇——但世界上,有人比沃夫朗更加珍惜沃夫朗,只是已經先一步離開了,而這天,正是她的忌日。

 

  推論出沃夫朗的去處後,眾人雖然驚訝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在乎忌日,但一想起過去的種種往事,以及在那個人過世後沃夫朗近乎瘋狂的實驗行程,似乎也就不足為奇了。

 

  -

 

  小老鼠是在秋天離開的。

 

  在她臨終的前幾天,沃夫朗依舊如同往常一樣來到研究所,唯一不同的是下班時間一到,他便會準時離開。許多研究員都很想問他為何在這種時間仍堅持工作,但沒人有這個膽子真的開口。

 

  「其實所長休息幾天也無所謂的吧⋯⋯」

  「或許他想表現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就像他從前交往過的女朋友那樣。」

 

  然而誰都看得出來,那個被稱作小老鼠、事實上也跟小老鼠一樣孱弱的女孩,在待在研究所的這段時光,一點一點地蠶食了沃夫朗尖銳的內心。即使沃夫朗可能只是把她當作自己的「所有物」,也會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人們習慣將痛苦找個理由來怪罪,這樣似乎就能讓悲傷轉化成憤怒,從而不那麼難過。發生了意外,就怨肇事者;生病,就怪老天;然而可笑的是,小老鼠生病的原因,竟是沃夫朗造成的。儘管真正動手的人不是他,但若非他惡意併購小老鼠家的實驗室,事情便不會發生。

 

  「你覺得所長認為自己有責任嗎?」

  「你說小老鼠家爆炸的事?我想多少有吧。但或許不是罪惡感,而是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

  「他那種人會覺得自己的決定是錯的?」

  「所以才更懊悔,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

  「好像很有道理。」

 

  即使沃夫朗不曾承認這與他有關,但人們早已認定他心裡明白,因此才更想做點什麼來彌補,只是他們沒想到沃夫朗會想製造出一個小老鼠——或者更正確的說,「重現」。

 

  那天的氣溫很舒適。不冷、不熱,沒有太多感受,就像她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一樣。總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做著她該做的事,可以的話不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她不想給沃夫朗帶來任何影響。

 

  她記得沃夫朗的所有喜好;會在適當的時間遞上一杯咖啡,放在他能注意到也不會被打翻的地方;會在沃夫朗趴在桌上休息時,默默將空調調整得高些,或是替他蓋上薄被。她認為在床上睡覺或許會更舒適,但此時若吵醒了沃夫朗,打斷對方的睡眠並不是她認為的理想選擇。

 

  不只一次有人問:「小老鼠,妳喜歡所長什麼地方?」

 

  向來面無表情的她會微微勾起嘴角,很不明顯的,然後說道:「他很認真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為自己而活。」

 

  聽了答案的人們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了——因為「為自己而活」是小老鼠從來學不會的事。那個幾乎可說是自私自利兼自大的男人每天理所當然地做著她難以想像的事情。

 

  眾人不知是該同情,或是要感嘆他們的相性絕配。

 

  -

 

  「先生。」

 

  床前,小老鼠聽見動靜而起身,動作狼狽的模樣使沃夫朗想別過視線,但他沒有這麼做。

 

  「起來做什麼?躺好。」

 

  他換上乾淨的衣服後才坐到床邊,只因為怕身上的細菌又讓小老鼠引發感染。

 

  這天總是乖巧的小老鼠沒有按照沃夫朗的指示躺下,反而一把將他抱住——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

 

  「怎麼了?」

 

  「先生⋯⋯」

 

  語帶猶豫,她似乎仍在思考該怎麼表達。

 

  這段沈默似乎很長,卻很短。沃夫朗能感覺自己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他有預感,他即將要失去眼前的人。

 

  「我向來不覺得生命有什麼珍貴的⋯⋯每天只是漫無目的地活著,但是遇見您之後,我開始明白人們為何而笑、為何而活——」

 

  「停——」

 

  沃夫朗發現自己胸前被沾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小老鼠哭。

 

  那如同遺言般的字句使沃夫朗的心跳越來越快。她第一次哭、第一次不聽自己的話,這一切如果發生在原本的狀況下,沃夫朗只會感到有趣,或許還會誇她進步了,會表達了。

 

  「可如今的我,很⋯⋯害怕?我害怕離開,害怕再也沒辦法待在您的身邊⋯⋯」

 

  「我叫妳別說了!」

 

  他從前多麼想聽到這些。

 

  「我想在您身邊⋯⋯我想在您身邊⋯⋯」

 

  小老鼠嘀嘀咕咕地不斷重複,最後語尾變得顫抖,纖細的手臂再度收緊,似乎深怕沃夫朗會將她推開。

 

  等到小老鼠的情緒稍微平復,她抬起頭,紅腫的雙眼裡映著沃夫朗失去笑容的臉。

 

  「抱歉。我想我應該要知足,因為先生已經給了我這麼多……」

 

  小老鼠恢復以往的平靜,然而沃夫朗的腦中卻仍迴響著小老鼠剛剛說了無數次的話——「我想在您身邊」。他有一瞬間是這麼想的:死去的妳便不再有意識、感受不到悲傷,那我呢?而另一個想法也跟著湧上:從前我總喜歡問妳想要什麼,自認我什麼都做得到,那麼妳這次的願望呢?

 

  「休息吧。」

 

  即使心裡有千百個想法,他最後還是只簡單地這麼說。

 

  「先生?」

 

  依照沃夫朗長年對小老鼠身體的觀察,他知道小老鼠早就超過了極限。至今仍能這樣與他對話,已經是超乎他預料的了,更別說還能哭成這個樣子。

 

  他就像剛剛小老鼠抱他那樣緊緊地將她攬過,慢慢地躺下。

 

  「妳累了。」

 

  小老鼠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前,不平穩的心跳就像在跟她說著悄悄話,而她聽明白了。

 

  「⋯⋯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

 

  小老鼠的雙手被圈在兩人的身體之間,被緊擁使她逐漸放鬆了情緒。

 

  「晚安。」

 

  「先生⋯⋯」

 

  「怎麼?」

 

  「希望再次睜開眼時,能第一眼看見您的笑容⋯⋯」

 

  「⋯⋯」

 

  「我愛您⋯⋯」

 

  懷裡的人,不再動了。

 

  -


 

  小老鼠在世時,沃夫朗不曾送過花給她。但是在小老鼠的墓前,每年他都會帶上一束。起初只是一旁推著車在賣花的人問他要不要買,他看著幾乎每一束包裝精美的花周遭放滿了一種小小的、不起眼的裝飾花,不禁笑了出聲。

 

  平平都是花,有的花卻很高價、被人們吹捧,有的卻只能放一堆在旁邊,從沒見它當過主角,甚至很多人或許都叫不出這種花的名字,包括他自己。而這樣的特色,令他想起了她。

 

  「我就要這個吧。」沃夫朗指著一旁的小花,「只要這個就好。」


 

  沒人知道沃夫朗將小老鼠的墓地安排在哪,但曾有人說在某個安靜偏遠的墓園,看過疑似是沃夫朗的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一整天。

 

  他總是笑瞇的眼,今天也依舊令人看不清。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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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グル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