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粉小天地

　　「如果愛是有形體的，那會是什麼模樣？」

　　沃夫朗仍記得，那是某個實驗體——或說失敗品向他提出的疑問。當初聽到這個提問時，他其實是開心的；原因無他，身為機器的實驗體居然會思考哲學相關的問題，表示她有自己的意識，也就是他的實驗又更進一步。

　　原本想直接拔除她的電源，沃夫朗卻因為這個疑問而讓她多留了一段時間。她做著和小老鼠生前差不多的工作；整理實驗室、替他準備食物和資料，不同的是她向沃夫朗提出了想要一個培養皿的請求。沃夫朗對她的要求感到有趣，便在實驗室一隅準備了她想要的東西，看看她會做出什麼成果。

　　沃夫朗從不會喚她「小老鼠」，而只在心裡稱呼她「1348號」。他不知道1348在培養皿中放入什麼，只是繼續他自己的研究，並每天悄悄觀察其中的變化，以及1348的行動和生命週期。

　　1348每天小心翼翼地不知對培養皿做些什麼，偶爾會產生一些氣味，也曾經有過微微的爆炸。當沃夫朗看見1348臉上因實驗意外而多出的髒污總會笑她，卻始終無法像當初那樣對她說「真像隻小老鼠」。

　　日復一日，培養皿中似乎開始有了動靜。不知是什麼東西發芽了，在1348細心的照顧下一天天成長，最後成形，是一顆只有巴掌大的小樹。

　　死氣沉沉的實驗室裡似乎因為那顆小樹而有了生機；沃夫朗常常感覺那顆奇怪的植物彷彿有發出淡淡香氣，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甜味，聞起來很舒適，好像還有一點安神的作用。

　　1348在培養皿中插入一根她製作的計量表，偶爾會看見她戴著接在計量表上的耳機不知在聽些什麼，當沃夫朗問，她說：「我還不確定。」

　　小樹旁的計量表一天天攀升，培養皿中浮現淡淡的紅色；相對於小樹的生氣蓬勃，1348的電力供給正常且充足，她的生命體徵卻明顯開始衰敗，有時候行動到一半還會無預警停滯，像一個接觸不良的人偶。

　　這次的實驗體果然還有很多地方要改良——沃夫朗心想。有時他會想，究竟在1348永遠不動之前，她的實驗會不會做好，而她所做的實驗又究竟想得到些什麼。

　　－

　　他們之間非常冷淡。縱使沃夫朗本就不是個會大方表現情緒的人，也能明顯感受到他與1348之間的距離感。

　「先生，咖啡幫您放這裡。」

　　1348將剛泡好的咖啡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那是從前小老鼠準備的，她說這樣才不容易因為沒注意而打翻，即使不幸打翻了，也不會沾上電腦或資料。沃夫朗沒有回頭，只是應了一聲，而1348仍站在他的身後許久。

　　「有什麼事？」

　　也許是後方的視線令沃夫朗感到不自在，也或許想確認她是否又當機了，他面對著螢幕出聲問道，而後方的1348似乎是在思考，沉默了一陣子後回答：「只是想多看您一會。打擾了。」說罷，她轉身離去，始終沒得到沃夫朗的一個回眸。

　　又或者是在晚餐時間，她準備了資料庫中沃夫朗所喜歡的菜色，然而直到冷掉，也不見沃夫朗從實驗室裡走出來。深夜，當沃夫朗趴在桌前睡著的時候，她會替他蓋上毛毯；有時沃夫朗因為感受到動靜而起身，總能感覺有意在閃躲她的觸碰。

　　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乖巧地繼續做著她的工作，以及照顧培養皿中的小樹。

　　－

　　某天沃夫朗進入實驗室時，看見1348坐在培養皿前，一動不動，不過似乎還有意識。

　　「先⋯⋯生⋯⋯」

　　她機械化的聲音和行動像極了故障的廉價機器人，頓時讓沃夫朗想立刻將她報廢，卻又想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她將耳機遞給沃夫朗，戴上的瞬間沃夫朗聽見了再普通不過，卻不該從植物上發出的聲音——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那是⋯⋯我所沒有的⋯⋯但是我想、『她』的心一定是像這樣⋯⋯為您跳著吧⋯⋯」

　　1348露出了微笑，像極了他心目中的那個她。

　　「原來妳什麼都知道嗎？」

　　知道沃夫朗從來不叫她名字、以及那些舉動背後的原因，知道自己是個不該存在的失敗品。

　　「很謝謝您⋯⋯讓我多待在您身邊這麼久⋯⋯」

　　培養皿的計量表升至最滿，瞬間，上頭的花開了，帶著淡淡的光芒，香氣也如同夏末的蟬鳴囂張地綻放，而1348的眼裡沒了最後一絲生氣。

　　沃夫朗就這麼聽著從耳機傳來的心跳，直到那棵小樹在幾個小時內枯萎，心音也隨之消滅。凋落的花瓣依舊帶著殘香在室內蔓延，久久不散。

　　如果愛是有形體的，那會是什麼模樣——沃夫朗想起1348的那個問題，然而他至今仍沒能回答對方。畢竟，他從來不知道「愛」該是什麼樣子。

　　最終，1348如同其他的實驗體般被堆在角落，再也看不出與其他實驗體有何分別。曾經瀰漫在室內的濃郁香氣，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遺忘。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