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忽然不動了。

 

檢查外傷顯然是件愚蠢的事情,畢竟他就算四肢都掉了也不礙事——他早就是具屍體了。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為什麼本該可以自由行動的他如今又變回那個只能放著腐爛生蟲的東西,沃夫朗一方面覺得助手沒了而煩躁,另一個問題也悄然在心裡生根。

 

要是他再也不起來了呢?

 

一邊翻閱著小老鼠的生物資料紀錄;該注射的藥劑都還沒到期,皮膚和骨骼也是不久前才更換過,唯一有可能出問題的,只有不知道為什麼還能維持功能的大腦了吧,他想。

 

小老鼠的所有器官都已被取出,沒有動過的部分只有腦。盤算著是否該剖開他的頭骨檢查腦袋出了什麼問題,許多疑問也隨之而來。

 

如果過程中損壞了,是不是就沒救了;他再也不動意味著自己的實驗失敗,下一個能讓他這樣做的該上哪裏找;下一個即使成功了,如果是個不聽話的傢伙也無法擔任他的助手,甚或是乖乖讓他做實驗——麻煩死了。

 

值得慶幸的是小老鼠並沒有倒在地上,他不知道為什麼好好地躺在實驗台上,就像當初沃夫朗看著他醒來時那樣。

 

他的胸口從來不會起伏,閉上眼的樣子難以分辨他究竟是否還有意識,但是他毫無反應的樣子就是答案,因為他從不會忽視沃夫朗的任何呼喊。

 

罕見的情緒慢慢襲上沃夫朗的胸口,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什麼都做不到;無所適從令他感到憤怒,他拍了拍小老鼠的肩,語氣冰冷地說道:「起床,屍體還怕以後睡不夠嗎?」

 

而小老鼠依然毫無反應。

 

沈默讓時間的流動變得緩慢,沃夫朗無言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空調讓他有些發冷。因為有小老鼠在,因此室內總維持在一定的低溫,然而最近是幾年來少見的嚴冬,體感也異常寒冷。

 

他看著實驗台上的小老鼠,沒有溫度的身體如今摸起來似乎有些僵硬。

 

沃夫朗無意識地將溫度調高,繼續楞楞地坐在桌邊,翻閱著所有的文件,然而卻一個字也沒能看進他的眼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時身上多了一件毛毯,而本該躺在那裡的小老鼠不見蹤影。

 

被人偷走了、還是他醒來又失控跑出去、或是他根本就一直等著逃跑——沃夫朗一瞬間難得失了分寸,快步跑出實驗室,結果撞上了正往這邊走來的小老鼠。

 

哐啷一聲,小老鼠手上的杯盤落地,咖啡灑在沃夫朗的身上。

 

「先生抱歉!我沒想到您醒了!」

 

小老鼠慌張地拿來毛巾,跑得太急,腳掌還掉在路上,一拐一拐地跑到沃夫朗的身邊。

 

「⋯⋯捨得起床了?」沃夫朗接過毛巾,雖然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卻不難察覺他的不悅。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意識越來越模糊⋯⋯」

 

沉默了一會,沃夫朗擦了擦身上的污漬說道:「去把你的腳撿回來,我這裡不缺灰姑娘。」

 

「是的⋯⋯」

 

此時沃夫朗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時快上不少,他將這點歸咎於冒失的小老鼠撞上他害他嚇一跳,無視了自己醒來時的慌張。

 

等小老鼠拎著腳掌回到實驗室後,沃夫朗幫他做了一次精密的檢查。拍了腦部斷層掃描,並抽取一些腦細胞仔細地研究這次忽然斷電的原因。

 

幾天後得出的結論是過低的溫度導致腦細胞休眠。

 

「你可真嬌貴啊,不能太熱也不能太冷。」

 

沃夫朗感到十分無言,而小老鼠低著頭,為自己給沃夫朗帶來困擾而抱歉。

 

「還有你那個腳是怎麼回事?」

 

沃夫朗看著小老鼠明顯歪斜的腳,看上去就像是脫臼或骨折,總之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樣子,雖然他也許不能被稱為正常人。

 

「因為先生在忙,我就自己縫⋯⋯雖然比較不好看,但還可以走。」

 

那天小老鼠的腳掉了以後,沃夫朗忙著做腦部的檢查,壓根忘了這件事情;小老鼠不敢打擾沃夫朗,硬著頭皮自己縫了回去。

 

「是嗎?那以後都自己縫吧。」

 

「咦?喔⋯⋯」

 

看著小老鼠困窘又失落的樣子,沃夫朗忽然感覺心情就好了起來。

 

「對了,你那天為什麼躺在實驗台上?」

 

「我覺得自己快睡著了,要是倒在地上的話會給您添麻煩,就自己躺上去了。」

 

「你失去意識也是給我添麻煩。」

 

「抱歉⋯⋯」

 

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應該都能維持小老鼠的活動才對;至於讓他真的變回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是他長遠的目標。而這個目標背後,除了能掌握生命,讓自己成為更接近神的人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用意,他自己也不確定。

 

「先生……」

 

小老鼠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勾起嘴角。沃夫朗知道只要對小老鼠說些微不足道的關心,他就會眼睛一亮地開心起來。他從以前就不理解小老鼠到底喜歡他什麼,但是他沒理由拒絕對方的好意,而且是不求回報的。

 

「過來坐好。」

 

「咦,是的。」

 

沃夫朗這天難得地替小老鼠重新縫上了斷肢,順便替一些即將腐敗的皮膚。

 

「你知道你的皮膚是什麼做的嗎?」

 

「我不知道,先生。」

 

「用你的細胞跟小白鼠去培養出來的人工皮。」

 

「原來如此。咦,所以是老鼠皮⋯⋯嗎?」

 

「是啊,很適合你。」

 

小老鼠搔了搔頭髮,看著沃夫朗帶笑的表情輕輕扯了扯嘴角。他很少有表情,沃夫朗知道那已經是他少見的微笑了。然而他從未知曉眼前的大男孩對他給予的一切珍惜的程度,包含「小老鼠」這個「名字」。

 

縱使接下來的日子都要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生活,即使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記得他的存在,他也願意躲在暗處,當一隻只屬於他的小老鼠——直到他再也不動的那天。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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