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喔。」
一頭耀眼的紅色,少年一邊在阿克勒港口逛著攤位,一邊嘟噥著。
熙來攘往的人群裡,他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俏麗的褐色短髮。
「小貓!」
他出聲喚住,轉過頭來的是穿著一身漆黑皮甲,英氣逼人的女孩。
『什麼貓啦…』
被喚作小貓的女孩,不耐煩的給了少年一個白眼,然後繼續逛著攤位。
「妳啊,就長的像貓,眼睛賊溜溜的。」
少年繼續跟在女孩的後面,自顧自的說著。
只見女孩完全沒有搭理,只是埋首在攤位之間;也順道看了看告示牌上有沒有什麼新的任務可以執行。
「小貓不要不理我啊!」
少年又伸手拍了女孩的肩膀,這回女孩停下了腳步。
『沁雨先生,請不要再來煩我!還有,我叫做巫晴,不是什麼貓!』
巫晴用力的甩開搭在肩上的手,頭也沒回的離去。
「真是任性的貓吶…」
搖搖頭,沁雨笑了笑,任憑巫晴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這回他沒有再追去。
***
事情發生在幾個月前。
當時的巫晴還是個小小旅者,沒有流氓強大的範圍攻擊──烈風突刺,也不會使用弓箭的強力射擊,拿著當初轉職時候所獲得的匕首,在黑暗叢林接取任務,一個人打著蝙蝠。
這個時期,大部分的冒險者都會到扎坎蒂亞礦坑去修煉;可是她是個刺客--一個不受歡迎的職業,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陪笑臉乞求別人陪她,低聲下氣是她從不做的事。
為什麼要選擇這個職業?
也許該說,她無法選吧!
父親是暗殺者,也許就註定了她這一生的孤獨。
在大家眼中,暗殺者是殘忍而可怕、卑鄙的襲擊者。即使是皇室的特種暗殺部隊,在其他高官眼裡也只是用來殺人的狗,沒有利用價值以後便棄如敝屣。
魔法工會、戰士工會,也都不收暗殺者的子孫。
也許可以放棄冒險,安穩的嫁做人妻?
這又太不符合她不安定的心情了。
刺客。
她只有這條路了。
「嘿,妳一個人?」
巫晴一邊砍著比自己身體還要大的蝙蝠,一邊望向聲音的來源。
一個不注意,就被牛頭蝙蝠施毒麻痺了。
給了對方一個白眼,任憑蝙蝠在一旁吱吱叫,巫晴沒有表現出絲毫需要幫助的表情。
「要幫忙嗎?」
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巫晴被蝙蝠攻擊,少年又問了問,但是巫晴沒有回答。
直到毒性過去,巫晴自己把那隻蝙蝠解決,喝了藥水之後又繼續自己打起怪來。
「我叫沁雨。要不要一起啊?」
沁雨又追了上去,跟在巫晴屁股後面不死心的問著。
『巫晴。不用了。』
只見巫晴自顧自的打著,儘管打的是多麼慢,她也不想和別人一起。
沁雨追了好一陣子,直到遠方傳來一聲叫喚。
『雨---』
小跑步過來,天藍色的頭髮在風中飄揚。
穿著一襲黑色的法袍,帶著甜甜的笑容的少女朝兩人的方向靠近。
「小恬,妳也來了啊?」
『嗯!我還換了小龍石套裝,好不好看?』
無視於兩人存在的巫晴,打完足夠數量的蝙蝠之後便回去向艾可普斯領取獎賞,並接取下個階段的任務。
之後便沒見到那兩個人了。
第二次見到沁雨,是在狂風之谷。
***
「巫晴,妳又一個人啊?」
『為什麼你又要來煩我?』她這麼想,卻沒說出口。
這是她活了那麼多年來,第一次有個人如此親切的對待她。但即使如此,到今天她也不曾正眼看過沁雨一眼。
她害怕。
她曾親眼見識過,父親與母親的愛與仇。
廝殺到最後,留下滿身是血的她,和兩具冰冷的屍體。
與其如此,她寧可孤獨一生。
「這個不好打,要不要一起?」
此時,巫晴正在替獵人公會的梅莉娜收集巨人的手環。
不等巫晴回話,「好吧,我知道妳要我幫忙。」不知該說是熱心助人還是厚顏無恥,沁雨就這麼打起巫晴正在打的怪物。
巫晴依舊沉默。
她明白他的善意,卻又不希望接受任何人對她的好。
只任憑他好意的「幫忙」。
那天之後,沁雨便時常出現在巫晴週遭,熱心的「幫忙」。
巫晴總是不多話,靜靜聽一旁的沁雨嘮叨唸個不停,三不五時還說些不好笑的笑話。
「妳名字不好。」
這天沁雨又找了個話題。
「一定是名字,所以妳才那麼沉默,誰要妳叫無情。」
沁雨一邊打怪物,一邊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
沒想到這天,巫晴開了金口;『沁雨,當然無晴。』
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沁雨忽然站在原地讓怪物打了好幾下,『你在幹麻啊!』巫晴趕緊上前,引開怪物的注意力。
「妳居然會回答…」
這還不是最驚訝的,更訝異的是她回答的內容。
因為沁雨,所以無晴。
「嘿,從名字就可以看出我們很有緣份。」
不一會,沁雨又恢復以往的樣子,笑著咭哩呱啦說不停。
打了不知道多久,沁雨向巫晴道別。
每天到了傍晚,他就會離開。
她從沒問過關於他的事,所有知道的,都是他自己說的。
她只知道他也是刺客,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天生就是要當刺客。」
卻是個不像刺客的刺客。
他像個太陽那樣耀眼,似乎要把這個躲在黑暗裡有如吸血鬼般的自己給融化。
「明天見。對了,以後叫妳小貓,不要叫巫晴啦,好像真的很無情一樣…」
一臉錯愕,巫晴困惑的開口:『什麼貓?』
「妳看起來就像啊!以後妳就叫小貓。」
沒有留給巫晴回話的餘地,沁雨轉身就跑走了。
***
連續好幾天,沁雨沒再出現。
巫晴也沒有打探他的消息。
她只是和當初一樣,一個人默默的打怪物。
有時遇到霸道的人群,一來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將她打到一半的怪物挑釁走,她總是默默的離開。
偶爾會想起耳邊那個聒噪的聲音,但是她不想承認她在意。
直到這天當她回到阿克勒港口,一個人坐在日出碼頭時,聽見遠方傳來的私語聲。
「寶貝,要去地下城了嗎?」
是沁雨。
『嗯嗯!走吧。』
似曾相識的女聲。
巫晴不經意的看去,是當初那個有著甜美笑容、天藍色長髮的女孩──還有那緊緊相扣的十指。
起身拍了拍灰塵,巫晴往人群裡走去。
逛到一半,才又被沁雨叫住。
可是她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
她知道自己開始在意他。
卻也知道那笑容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反正本來就註定孤獨一生,這抹笑何必一直來騷擾自己?
惱怒的甩開沁雨的手,巫晴將自己埋沒在人群中。
又幾個月過去。
巫晴有意無意的躲著沁雨。
即使見了面,也不多說,總是趕緊離開。
「喂,妳幹麻最近都這麼奇怪啊?」
這次沁雨緊抓住巫晴的手,似乎非得要個答案不可。
一如往常,巫晴冷冷的看著沁雨。
「講話啊。」
巫晴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說,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怎麼開口說『我其實想你、我介意那個天藍色頭髮的女孩。』
『很奇怪嗎?我從第一天就是這樣了,是你一直纏著我的。』
最後她還是選擇用銳利的刀子,來防衛自己豆腐般的心。
有如一把玻璃般的利刃。
那麼傷人,卻又那麼易碎。
「妳…」
第一次沁雨露出不悅的神情。
但是隨即又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除了嘴硬,妳有沒有別專長?」
『誠實。』
斬釘截鐵的說罷,巫晴舉起匕首,『放手。』作勢要往沁雨的手刺去。
「不放,妳刺吧。」
那雙堅定的眼神,越看越讓巫晴不悅。
『你以為我不敢?』
不等沁雨回答,那尖銳的刀就這麼在沁雨的手上掠過。殷殷的鮮血順著沁雨的手流到巫晴的手上。
那溫熱又黏膩的感覺,充滿了整隻手。
好痛啊…
怎麼比自己受傷還要痛呢?
「不要再嘴硬。」
巫晴看向天空,企圖讓風吹乾還在眼裡打滾的淚水。
『我無話可說…』
撇開頭,巫晴不想看見沁雨的臉。
「小恬是我的未婚妻,」
心怔了一下。
「可是那不影響我和妳的交情啊!」
呵。
『是啊,不影響。』
原來他根本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既然如此,又何必這樣?
「那妳躲我做什麼?」
趁著沁雨一個不注意,巫晴將手抽開,並隨即隱身。
「妳…!」
躡著腳步,巫晴的淚開始傾洩。
她無聲的哭著。
任憑沁雨焦急的四處張望,她默默的離去。
***
不久後,巫晴成為了暗殺者。
她換上一直帶在身上、父親留下的一把刀。
那把名喚軍長使臣,被稱做是暗殺者榮耀的匕首。
據說父親是精通雙手武器的奪刃者,因此皇室賜給父親一對軍長使臣。
只是不知為何如今只剩下一把。
成為暗殺者之後,皇室開始給予巫晴任務。
雖然表面上很光榮,但是暗殺者世家是不為眾人所尊重的。
不帶任何情感的,巫晴殺死一個又一個,和自己無冤無仇的『敵人』。
日復一日。
她曾在路上聽說沁雨現在是個有名的寶藏獵人,偶爾也會接取一些賞金的任務。
她依然躲著他,直到這天的來臨。
***
「小貓。」
日出碼頭。
巫晴一個人坐在這看著夕陽。
「小貓,不要再殺人了。」
沁雨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上面貼著巫晴的畫像。
「妳被通緝了,好多獵人要捉妳…」
儘管沁雨說的多麼緊張,只見巫晴神態自若的答道:『包括你嗎?』
「不,要是有人要捉妳、傷害妳,我都會保護妳。」
巫晴沒有作聲。
「我帶妳去安全的地方吧,阿克勒人很多的。」
沁雨牽起巫晴的手,但是巫晴沒有移動。
『你知道,暗殺者違背任務會有什麼下場嗎?』
「會被處死。」
巫晴起身,從懷裡也拿出一張畫像,『這次他們要我殺的人是你。』
只見沁雨不耐煩的喃喃著些什麼,又拉起巫晴的手說道:「這裡很危險,先帶妳到安全的地方,妳想殺我再殺吧!」
巫晴又甩開了他的手。
『不用對我那麼好。』
「小貓!」
『閉嘴…』
「不要再任性了!」
『不準你這樣對我說話!』
兩人的爭執聲,引來的旁人的注目。
許多人開始議論紛紛,也有更多人注意到那個女子便是重金懸賞的通緝犯。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持著武器一副備戰的模樣。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啦,殺死她我們就發了!」
人人眼中藏著的都是滿滿的殺意。
自己是不是也如此醜陋呢?在殺死那些與我無冤無仇的人時,他們眼中的我是不是也像現在這群人一樣?
『殺我?呵…』
巫晴隱身,然後將匕首刺入方才挑釁他的人的咽喉。不消幾秒,泊泊鮮血濺的到處都是,該人也倒地不起。
見狀,眾人雖然害怕,卻更團結了起來。
「臭娘們,以為能夠一打我們全部嗎?」
不等巫晴回答,一個迴力盾牌便朝她飛去,將她拉入人群之中;雖然損傷不大,卻一時暈眩而無法反擊。眾人見機不可失,衝了上來,所有能放的攻擊全部施在巫晴身上。
也許就這麼死了也好…
正當巫晴如此想著,卻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
「獵人煙霧彈!」
沁雨冷不防的朝人群中丟了煙霧彈,並趁亂將巫晴帶走。
等巫晴意識清醒後,發現自己已經在蒙浦浪碼頭了。
『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虛弱的身子似乎連站著都很吃力,暗殺者畢竟擅長單挑,面對眾人的圍毆可說是無力招架。
沁雨笑了笑,溫柔的輕撫巫晴的短髮,「剛剛太緊急,隨手拿了張卷軸就用了…不過這裡人煙也比較稀少,妳先休息吧。」他像是一股暖流,正在替巫晴那顆冰冷的心加溫。
接下來沁雨只是默默坐在巫晴身旁,沒有多說什麼。到了傍晚,他也沒有離開。
『今天不用去陪小恬?』
巫晴率先打破了沉默。
「妳看起來好多了,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
只是沁雨沒有回答,起身伸出手示意要巫晴跟他走。
這回巫晴沒有拒絕。
來到的地方是卡傑爾瀑布。
***
『做什麼?』
沁雨自顧自的走著,沒有回答巫晴。不知走了多久,遠方有個白茫茫的巨大身影。
「是雪人怪!我們衝!」
雪人怪是在每年年尾的時候,才會出現在各個地區的怪物。打倒牠可以得到一些平時無法獲得的東西。
巫晴還搞不清楚狀況,兩人隨即和雪人展開一場苦戰。經過一番纏鬥,終於把牠給撂倒。
『你帶我來就是要打這玩意?』
巫晴一邊喃喃,一邊撿起戰利品,『這…鹿角?』沁雨驚呼,「哇,小貓真幸運,我打了一天只有煙火,妳一打就有東西。」
『這玩意該不會是裝在頭上的吧…?』
接著,巫晴便將鹿角帶到沁雨頭上。
『我想這比較適合你,送你吧。』
沒想到沁雨也拿出個鹿角,戴到巫晴的頭上。
「我覺得也很適合妳,我也送妳一個。」
這一瞬間,巫晴總覺得好像記憶深處的某一塊在騷動,卻想不起是什麼;只是好懷念、好溫暖,眼眶又被淚水給填滿。
「怎麼哭了?」
這是第一次巫晴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雖然這也許不是什麼貴重的裝備,但是今天的經歷,卻是她從沒有過的。
「沒為什麼。就覺得要照顧妳、保護妳。」
沒有一絲猶豫,沁雨如此說道。
接著沁雨從包裡拿出無數的煙火,將它們排在地上,一次點燃。
「最近一直有奇怪的預感,好像自己快要離開妳了,至少在離開前想再看妳笑一次…」
耀眼的光芒,璀璨而稍縱即逝。
「小貓來,笑一個。」
看著沁雨的笑,巫晴竟不自覺的笑了。
管他什麼未婚妻,只要他對我好不就好了嗎?
忽然閃過的這個念頭,巫晴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謝謝你,沁雨…其實我…』
正當巫晴想說些什麼,遠方卻傳來嘈雜的人聲──是追捕他們的人。
為數眾多的人衝上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沁雨擋在巫晴前面,「任何人也別想動她!」眾人衝了上來,這回還來不及投下煙霧彈就先被一個探索者給打飛。巫晴擊倒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但是早些在港口受的傷太重,隨即露出疲態而被反擊。
「去死吧!」
眼看致命的一擊往自己襲來,沁雨衝過來接下了所有的傷害,然後用盡所有力氣投下煙霧彈,使用了傳送卷軸。
又回到了阿克勒,日出碼頭。
「還好妳沒事…」奄奄一息的沁雨,滿身是血的倒下,手中緊握的是那把被稱為暗殺者榮耀的匕首,軍長使臣。
『沁雨!我找人來救你,你等等!』焦急的巫晴被沁雨給拉住,「傻瓜,妳要叫人來殺妳?」此時巫晴忽然瞥見那把熟悉的匕首。
『這是…!』
皇室賜給父親的,一對的軍長使臣…
「妳發現了呀?當我發現妳也有的時候…就決定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妳…」
巫晴一片空白的腦袋忽然閃過好多小時候的畫面,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過去。
「從前都是妳保護我…長大以後,也讓我展現一點男子氣概嘛…」
一幕一幕;父母親還在的時候、這個老是被其他小孩欺負的傢伙也還在…
「我想我不行了…代替我活下去好嗎…」
滾燙的珍珠一串串在巫晴的臉頰上滑落,她拼命的擦拭,就怕下一秒眼前的人就會消逝。
『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巫沁雨你這個笨蛋!』
「我知道妳不想回憶過去的事…所以…」
我怎麼會把你忘了的?怎麼會…
「聽我一次話就好,好好活下去…」
直到最後一刻,
『不要死啊!沁雨……』
他的手還是那麼溫暖…
***
之後,巫晴失去了蹤影。
久而久之,皇室也遺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這片藍色大地,依舊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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