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夫朗簡直受夠了。

 

  自從小老鼠第一次發情之後,似乎是嚐到了甜頭,三不五時就發作;即使沒有現出原形,也經常頂著他天真無邪的五官,卻用一副充滿情慾的眼神盯著他看,最後沃夫朗便不准他跟進跟出,整天就關在房裡。

 

  面對這殺不死又打不贏的對象,讓沃夫朗已經好一陣子沒能好好睡覺,臉色變差不說,脾氣也變得暴躁了。幾名神官的關心都被他冷言冷語地回覆,幾次在聖堂祈福時也屢屢早退。

 

  坊間開始有奇怪的傳言;說沃夫朗和小老鼠似乎有不正常的關係,因為小老鼠不再會跟沃夫朗一起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就算少數幾次較大的儀式,也只會看見他遠遠躲在暗處,看著沃夫朗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而沃夫朗一定是因為小老鼠拒絕他的觸碰才變得情緒不穩。

 

  這些自然也都傳進沃夫朗的耳裡,而他更是氣得好幾次掐住小老鼠的脖子,說道:「這下你開心了?沒人發現你是魔族的秘密,甚至還以為是我對你做了什麼,真是可笑至極。」

 

  被扼住氣管的痛苦使小老鼠發出嗚咽,幾滴眼淚從眼眶溢出,沃夫朗便會在此時放手,冷冷地說:「等等別人又要以為我是加害者了,看著你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真令人惱火。」

 

  儘管小老鼠一點責怪他的意思都沒有,還不時地向沃夫朗道歉,只因他自覺自己做了更過份的事情——事實上,沃夫朗的確是啞巴吃黃蓮,畢竟他不可能將自己被侵犯的事說出去,更別說拿這個半魔沒辦法,那可會丟盡他神子的面子,恐怕還會被拉下主教的位子。

 

  更重要的是,沃夫朗這些年靠著小老鼠的血統對同族的感知抓捕了不少魔族,因此收獲不少聲望,此時若是沒了這個好用的「道具」,不只是可能會動搖自己的地位,生活上的樂趣也會大大減少。

 

  這陣子他處刑了不少魔族,像是在發散自己的壓力,他總會在那些魔族痛苦的嘶喊中露出微笑,彷彿他處死的就是小老鼠這個心頭大患。

 

  一想到世界上可能還有其他半魔的存在,沃夫朗就無法平靜,不過最要緊的,還是解決眼前老是發情的小老鼠才是燃眉之急。

 

  於是某一天,沃夫朗帶著小老鼠離開了城鎮,來到一處偏遠隱密的山區。

 

  「大人⋯⋯」

 

  小老鼠疑惑沃夫朗要帶他去哪,話到嘴邊卻不敢說完。

 

  「不會把你這麼危險的存在流放在外。」

 

  走在前頭的沃夫朗頭也沒回,只是簡短地回應小老鼠沒說出口的問題。而得知自己不會被拋棄,小老鼠便不再追問,只是老實地跟著對方走。

 

  沃夫朗似乎是有意地隱藏自己的行蹤,因此沒有選擇馬車,兩人徒步從清晨出發,到達目的地時已是傍晚。

 

  深山內有棟簡樸的木屋,在有些距離的地方便能看見煙囪冒出的白煙,以及金屬碰撞的聲音。沃夫朗來到木屋的後方,是一個開放式的工坊,一名蒙著眼的工匠正在鑄造某種製品。

 

  當兩人來到工匠身邊,對方停下了動作。

 

  「哦?沃夫朗大人居然會來敝人這個異族的住處,真是稀客。」

 

  工匠抬起頭,隔著黑色的面紗與沃夫朗面對面。

 

  「因為你能打造有特殊功能的裝備。」

 

  沃夫朗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他思來想去,憶起過去曾經放逐過一名黑精靈,除了黑精靈是類魔族的一種,更重要的是他能精煉蘊含魔力的道具。當時沃夫朗認為這種存在有可能會影響到神族的地位,不過也因對方沒有對世間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最終只有取走他的雙眼並驅離首都。

 

  此時的沃夫朗慶幸自己多年前的慈悲。

 

  「哈。因這個技藝被驅逐,又因這個技藝被需要嗎?」

 

  工匠輕笑,接著臉轉而對著沃夫朗身後的小老鼠,就像他能夠看見一樣。

 

  「看來這就是沃夫朗大人的困擾。」

 

  即使沒了視覺,工匠的其他感知敏銳得驚人,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繼續做著鑄造這樣複雜的工藝。

 

  「我需要一個能抑制魔力的道具,」沃夫朗指著工匠示意小老鼠過去,「記得,不必要的情報在事情結束後就該忘記,否則這次可不就只是放逐。」

 

  即使工匠看不見,沃夫朗的臉上仍帶著笑——只是陰沉得深不見底。

 

  「敝人只活在這種深山老林,外面的世界有沃夫朗大人領導就夠了,無須敝人多嘴。」

 

  兩人之間的對話既客氣又恭敬,卻不難從中聽出彼此對對方都沒有好感。

 

  沃夫朗沒再開口,而小老鼠來到工匠面前,後者伸手輕觸了他的肩膀,然後笑了,笑得有些戲謔。一瞬間,沃夫朗似乎明白對方猜到些什麼,銳利的眼神直盯著他,恨不得將眼前的兩個異族都處死。

 

  「打造的工期會有點長。」

 

  「最長不可超過七日。」

 

  工匠沒有多說閒話,沃夫朗也按耐著脾氣,但仍提出了強人所難的期限。

 

  「盡量。」

 

  「必須。」

 

  討價還價只簡短進行了一回,工匠便不再與沃夫朗對話,轉而向小老鼠提問。沃夫朗對接下來的過程沒有興趣,丟下一顆寶石,並說了句「這或許派得上用場」後,擅自走進工匠的住處,找了個位置休息。

 

  室外的工作區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不受神族待見的存在。

 

  「小朋友,你很喜歡那個男人?」

 

  「嗯、嗯⋯⋯」

 

  小老鼠的視線瞥向放在自己肩上的大手,不自在地想側身。

 

  「抱歉,為了打造專屬於你的裝備,還需要多點時間,再忍耐一下。」察覺了小老鼠的異樣,工匠出言安撫,並發問讓他轉移注意力:「你為何喜歡那個男人?」

 

  「大人⋯⋯對我很好,是世界上第一個對我笑、給我食物的人,而我⋯⋯」

 

  小老鼠低下頭,緊抓著自己的褲管。

 

  「那麼若是世界上有別的人同樣對你好呢?」

 

  小老鼠試著思考,然而流浪多年的他實在想像不出來那樣的情景。

 

  「我想我會感激那個人,但是大人的地位是不會動搖的。我曾聽人說過,這世界上會有一個特別的人,會讓人無論如何都想為他付出,並且⋯⋯」

 

  說到此處,小老鼠猶豫了,而工匠接口:「並且會想佔有,是嗎?」

 

  小老鼠沒有回答,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說太多。

 

  「你是魅魔,會有性慾是天性,那並不是愛——」

 

  「不是!」

 

  一直沒什麼情緒波動的小老鼠在瞬間變得激動起來,讓工匠有些意外。

 

  「你敢肯定,你對那個男人的感情是愛?」

 

  「我⋯⋯」

 

  此時的小老鼠才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工匠。他有著一頭銀色的柔順長髮、黝黑的皮膚,雖被黑色面紗遮住長相,但小老鼠能感覺到對方也在「看」著自己。他扁著嘴、咬著下唇許久,但仍遲遲沒有回答。

 

  對視了好一陣子,小老鼠像是要擠出腦袋裡所有的詞彙,說道:「或許我活在世上還不算太久,但是我從未對其他任何人有過任何想法,以及⋯⋯食慾⋯⋯」

 

  「哦——?」

 

  工匠的語尾上揚,等待著小老鼠繼續說。又是一段沈默後,小老鼠才開口:「我敬愛沃夫朗大人。大人要我死,我便去死,只是⋯⋯還沒找到方法。」

 

  「人類的血統真不可思議。明明脆弱得不得了,卻在某些方面特別突出。」

 

  工匠下了一個小老鼠聽不懂的結論後,收回了手。

 

  「敝人的住處雖然簡陋,不過還是有空的房間。你就和那個男人一起休息吧。得要開始工作了,畢竟你的好大人給的期限十分緊迫。」

 

  「⋯⋯嗯。」

 

  除了有關沃夫朗的提問之外,小老鼠似乎並不擅長與人說話。他點了點頭,隨即如同一般孩子那樣轉身往屋裡跑去,儘管裡頭的人可能不太歡迎他。

 

  「人類與魅魔的孩子,可真特別。可惜,跟錯了人——不對,是跟錯了神。」

 

  工匠將身子轉回工作台,將剛剛打造到一半的東西移開,開始了新的作業。

 

  -

 

  在等待成品的期間,沃夫朗跟小老鼠便在工匠的住處歇腳。小老鼠夜裡會坐在沃夫朗的門前打盹,白天時抱著沃夫朗過去給他的書籍認真閱讀;裡頭包含了神人魔的歷史、有的是聖典,有些則是普通的兒童繪本。

 

  由於小老鼠畢竟跟在自己身邊,不能讓他像個野孩子般沒教養,沃夫朗便花了點心思在他的教育上。

 

  創世之初,神、人、魔都在世上各自生活,精靈、奇獸四處盤踞,視野所及是繽紛的。神的立場是絕對的,以維持世界的秩序為基準;魔族是完全的利己主義,以慾望為行動的目標;人類就像牆頭草,沒有特別的能力、沒有強烈的意念,總是屈居其他種族的庇佑;精靈與奇獸則與世無爭,多於隱密的山林自給自足。

 

  魔族的任意妄為激怒了神族,沒有群體意識的魔族被神族討伐,並且大敗,從此世間便成了神族的領地,魔族躲避在人們看不見的黑暗角落。

 

  小老鼠認知中的魔族是陰邪的、不被認可的,在他的真正身份被揭露後,他是痛苦的,但是沃夫朗並未因此將他監禁,這使他更加在內心增加了許多好感——雖然那只是沃夫朗為了保持形象,多方考量下的決定而已。

 

  每每回想起從前沃夫朗會抱著他在聖堂中講道,或是在房裡教他識字,小老鼠的胸口總會感到溫暖。然而現在的沃夫朗再也沒正眼看過小老鼠,即使有,也是充滿殺意的表情。就連這幾天外宿時,沃夫朗也幾乎不與他交談。

 

  都是自己毀了這一切——小老鼠闔上書本,將臉埋入膝蓋裡。

 

  他如今只抱持著小小的希望,希望那個工匠真的能做出抑制他魔力的道具,至少這樣他就不會再次失控,對沃夫朗做出不該有的舉動——儘管他確實貪戀對方的身體。

 

  -

 

  一週就在小老鼠的煎熬、沃夫朗的焦躁中度過。這天工匠將小老鼠帶到工作檯的旁邊,沃夫朗也跟著過去。

 

  「後方的扣環——」

 

  「焊死。」

 

  「那可是會燙傷小朋友的哦?」

 

  「我沒關係!」

 

  手裏拿著焊接工具的工匠仍在猶豫,沃夫朗幽幽開口:「本人都說沒關係了不是嗎?」

 

  「⋯⋯好吧。」

 

  熱燙的金屬棒靠上後方的扣環,幾乎要貼上小老鼠的後頸。液化的金屬實實在在地燙傷了小老鼠細嫩的皮膚,一股燒灼的味道在小老鼠皺眉的同時飄了出來。沃夫朗並沒有多關注小老鼠的表情,而是看著他這次委託的成品。

 

  那是一個純白皮革製的項圈,帶著一點蕾絲。上下兩圈,以皮繩連接;上圈的中央是羽翼的外型,中間懸吊著十字架;下圈勾著黃金製的造型吊飾,中間則是沃夫朗交給工匠的寶石,最下方垂吊著香菜花。

 

  「你可真喜歡在不必要的地方下功夫呢。」

 

  看著這既精緻又複雜的造型,沃夫朗說了句不知道能不能算稱讚的評論。

 

  「敝人的作品都只為特定的對象打造,所有的部件都有意義。」

 

  當項圈被順利戴上,小老鼠被燙傷的部分已經開始結痂,恢復速度卻忽然慢了下來,而原本清透的寶石逐漸變得灰暗,最後成了不透明的純黑色。

 

  「看來效果還不錯。」

 

  寶石本是神族的骨灰結晶,在工匠的打磨與加工之後,成了能吸收魔力的晶石。工匠沒有回覆沃夫朗,只是打量著那顆漆黑的晶石,以及小老鼠身上魔力的變化。

 

  「現在就像個普通人類一樣,不知道能不能被殺死呢?」

 

  工匠雲淡風輕地說著,而沃夫朗臉色一沉。

 

  「別忘了我說過的話。」沃夫朗走到工匠身邊,給了對方一包東西,說道:「這些我用不到,也許你會有興趣,就當作是給你的報酬吧。」

 

  說罷,沃夫朗轉身離開,小老鼠趕緊跟了上去,兩人的背影便這樣消失在森林之中。

 

-

 

  沃夫朗牽著小老鼠回到了城鎮。

 

  在距離市鎮大概兩百公尺處,他蹲下身來撥開小老鼠的後髮,似乎是想確認扣環是否穩固,卻在此時看見了工匠刻意在後方做的設計——一對漆黑如同蝙蝠般的翅膀,藏在被焊死的扣環後方,僅有要為他解扣的人才能看見的「真面目」。他嘆了口氣,腦中再次浮現他對工匠的評價,接著視線轉向前方,說道:「你前陣子身體不適,我帶你去求了能帶來健康的飾品。」手掌輕輕掠過那個項圈後,他牽起小老鼠的手,而小老鼠則開心地點點頭,牽緊了回去。

 

  無聲消失一周的主教與小老鼠回來了,而彼此相處的神態又恢復成從前的模樣,眾人在聽聞沃夫朗的說明後,紛紛對自己之前的態度感到抱歉。

 

  「我就說沃夫朗大人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嘛!」

 

  「那些造謠的人該拖去殺頭了吧!」

 

  民眾七嘴八舌地否認起之前的傳言,假裝自己不曾從眾、不曾相信,而他們的嘴臉在沃夫朗眼中只是個笑話。

 

  真不愧是人類,從古至今都是如此膚淺——他沒有說,只是笑著,並久違地看向小老鼠的方向。

 

  「大人……」

 

  小老鼠抬起頭,與他對上視線,微笑。

 

  他不知道未來沃夫朗有什麼打算,但只要還能像這樣與對方一起度過,他就是幸福的。


 

  Ende.



 

  工匠在兩人離開後打開了沃夫朗給的小袋子。沉甸甸的,裡頭裝滿了各式金屬、寶石,而其中有個突兀的玻璃瓶。

 

  充滿粗繭的手掌拿起玻璃瓶的瞬間,用鼻子呼出一口輕蔑的笑。

 

  「即使被世間的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你也會用各種冠冕堂皇的說詞來包裝你的惡行吧?沃夫朗大人。」

 

  透明的瓶中裝著不明液體,兩顆鮮紅的眼球在其中載浮載沉。

 

  「就讓敝人替你好好收藏你惡劣的嗜好吧。」

 

  將玻璃瓶放置於架上,工匠再次開始專注於自己的作業。

 

 

【Inkubus】 Knechtschaft

 

 

飾品繪製/設計: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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